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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3章 修羅君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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藏書閣內寂靜無聲,明明是白晝,此刻卻落得暗黑。安然依稀能見到無邊無際的黑暗,席卷而來。迎面而來一陣冷風,帶出一陣紅衣抖顫,不知是衣動,還是人動。

安然只覺得渾身冰涼,連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都幾欲麻木,綠如只言片語,安然卻似乎已經了然於心。

“是太子救了我。”綠如深凹的眼線泛起了血絲,安然驟驚,綠如卻是毫不在意,“太子殿下將綠如安置在這藏書閣,於綠如而言,卻是極好的安排,更是囑咐了打掃的小太監對綠如好生照顧。綠如感恩戴德,怎知太子殿下竟先於綠如而去……”

安然有些戚戚然。門窗緊閉,卻總有冷風灌入,與這炎炎夏日格格不入,卻配極了安然此刻的心情。手扶著的椽木似是桃木制成,刷上了紅漆,光滑平整。安然狹長的指尖嵌入椽木,帶下片片的木屑,鮮紅的血液自安然的指甲縫隙流出。

安然鳳眸一瞇,鮮紅的木屑自指尖脫離,落向地面,直像是風雨無依的浮萍,又似此刻的安然一般,任人擺布。安然不置一詞,卻是看著生生露出的柱子內部,嘴角勾起一絲不屑的笑容,這金玉其外的柱子,卻也似著深宮宅院一般,敗絮其內了。

綠如看得楞了,曾聽太子殿下提起過一女子,倒是舉世無雙,清冷果斷,如今看來,斷不是牛皮吹來的。

“太子殿下閑時來瞧瞧看看,卻是總提起姑娘你,端的是個奇女子。”綠如眉眼之間盡是信任,清秀的五官頓時熠熠生輝起來。

安然聽聞,眉眼一挑,怪不得這女子竟並未問自己是誰,便這般信任自己,原來是承了東方闊的面子。倒是這女子若知曉自己便是害死她口中的太子殿下的罪魁禍首,又該如何看待自己。安然心中酸澀,卻是無人可訴,臉上亦是清冷如常。

見安然興致缺缺,綠如像是一口氣卡在了喉嚨口,不得而出。長久,綠如長舒了口氣,聲音漸漸迷離,時光似乎又回到了從前。

命運的齒輪開始旋轉的那一年,正是蘇荷呱呱墜地的那一年。那是一個蒼茫的雪天,瑞雪灑落,國泰民安,一聲清亮的啼哭之聲響徹雲霄,蘇家人無不笑容滿面。

綠如一介小小丫鬟,卻是無緣見得舒三小姐半面。說來也巧,蘇荷在這府中七年,卻是未曾遇過綠如。這不知是巧合,還是命運使然。

蘇荷三歲之時,蘇韻嫁入了深宮。

走時,八擡大轎,蘇韻一身廣繡羅衫,粉嫩的如同春日裏盛放的桃花,卻是最美之時。蘇韻一身皆是柳寒煙所選,並幫忙裝扮的。

蘇韻本就生得俏,最是白皙纖長的手指,不知是因著緊張還是羞赧,此刻竟局促地絞在腰間,絞動的指尖圓潤,指甲修長,定是特意修剪。若是細看,指甲面上繪著同粉色一潤如出一轍的春桃,卻是小巧精致,美不勝收。

一襲粉衣本是松松垮垮搭在蘇韻身上,卻別有一番風味,端的是長袖善舞,飄逸出塵。此刻搭在腰間纏繞的細手,倒是隱隱勾勒出蘇韻的細腰,雖非盈盈一握,卻是溫和圓潤。

蘇家稱著這紅粉之勢,更是一朝化為皇親國戚,確是配得起主屋頂上的那一條游龍了。

蘇荷五歲之時,蘇樂嫁與翰林院葛鈺。

蘇樂與蘇韻生得極像,卻是喜的青綠色,平日裏一襲青衣,迎風而立,便如風扶纖柳,婀娜多姿。

出閣的這日卻是大紅嫁衣,長長地只拖到地上,面上紛繁覆雜的春花,確是百花爭艷,卻抵不過蘇樂一臉扭捏,頻頻皺眉的難見之景,饒是這火紅,實是配不得蘇樂。

但這火紅,卻著實配得蘇家。自此,蘇家算是到達了頂峰,大富權貴,無不艷羨攀附。

光陰似箭,又過了兩年,又是一個春日。蘇荷七歲之時,富麗堂皇的蘇家已隱隱可見破敗。

蘇家人正直為官,雖權重位高,卻只俸祿堪堪,還需供養院裏過百的門生,又加之平日裏常常布施,自己沒有閑錢來修建這樣大的房屋。

院子的裏繁花之間,隱隱可見翠綠的不知名的雜草,勢頭卻隱有蓋過嬌花之勢。院子裏的牡丹開得極小,花苞隱於粗葉之中,不仔細去瞧卻是瞧不清楚,許是被那雜草搶奪了養分。

陡然的不同,倒不知是在預示些什麽。

蘇家人安守本分,卻不知一場以蘇家為中心的火勢即將蔓延,蔓延到很久,很久以後的未來。

正是一個月黑風高夜,端的是殺人放火時。

高墻直聳的蘇家,卻擋不住黑衣人的入侵。月色迷蒙,黑衣人如矯捷的獵豹一般在月色中潛行,卻是悄無聲息。

“說,蘇武和他的二夫人在哪兒?”黑衣蒙面,聲音卻是低沈輕急,雙手勒住了一名家丁的脖頸,不住地收緊。一雙如鷹勾一般的雙眼直直地瞪著家丁怯懦的眼睛,周圍的樹木沙沙地響著,卻是掩埋了這不軌之聲。

恐懼蔓延在家丁周身,額上已隱隱出現了冷汗,“在……在那兒……”家丁終是手指著蘇武的院子,只聽得“哢嚓”一聲,黑衣人扔下已毫無生氣的無名之人,向前掠去。其他的黑衣人冷冷地隱於月色之中,卻是絲毫未動,待到黑衣人離開,也才跟隨著前去。

春日的夜風,竟是這般的冰涼。吹過這一方土地,卻是只剩家丁的身影,伶仃地躺在地上,脖頸與身體呈現著詭異的弧度,一雙還來不及閉上的雙眼還楞楞地瞧著黑衣人離開的方向……

為首的黑衣人毫不停歇,看著下方仍舊吟詩作對的人滿是不屑,都已死到臨頭,卻還尋這些有的沒的,果真是,百無一用是書生。

蘇武乃習武之人,在黑衣人離蘇武的院子不過百丈遠時,這才意識到事情的不對。彼時蘇武正和二位夫人閑話家常。

“煙兒,快!快去將三兒藏起來!快!快!快!”蘇武心知今日他蘇家定要慘遭滅門,但願,上天憐我三兒年歲尚幼,放她一條生路吧!

柳寒煙一震,蘇武的正妻名為柳涵,與柳寒煙倒真的像是姐妹了。此刻聽聞丈夫如此急切的呼喚,趕忙推了推柳寒煙。柳寒煙驚醒,看著柳涵的眼神覆雜,卻不著一詞,小跑著離開。

柳涵這一推,可是把生的機會留給了自己啊!柳寒煙如何能不動容。

“涵兒,謝謝。”此刻蘇武已經拿起了懸掛在壁上的佩劍,堪堪放在桌子上,便拿起桌上的青花瓷杯小酌起來,倒是不懼生死,“涵兒,你也快躲起來吧。”

柳涵一震,她自是知曉,若此番離開,幸運時便可以逃出生天。也正是知道這樣,柳涵把這個機會留給了柳寒煙。

柳涵的雙手還有些顫抖,不懼生死?她還做不到。但看著面前一臉坦然的丈夫,容顏易逝,可這男子的臉上卻還是初見時的溫文爾雅,端的是堂堂正正的大丈夫。柳涵心知蘇武之心,知道定是要人在這裏拖延時間,才能換得三兒的一線生機。

柳涵突覺雙眼酸澀,用手去抹卻抹下成片成片的淚花,迷蒙了雙眼。她只是慶幸,慶幸自己的女兒並不在這兒,慶幸三兒還有活命的機會。

“涵兒,來世,就別嫁我了。”蘇武看著淚流滿面的柳涵,臉上滿是愧疚。娶了她,卻將全部的愛都給了另一個女人;娶了她,卻讓她隨自己一同赴死。杯中似有液體灑落桌面,順著桌面的紋理流動著,終於落到了地上。蘇武一楞,卻是手在顫抖著。

“夫君……”柳涵還想說些什麽,卻沒了機會,取而代之的便是柳寒煙銀鈴般悅耳的聲音,“武,你在說什麽胡話!你不想和姐姐做夫妻,我倒是還是要和姐姐做姐妹的!”

柳寒煙眉眼帶笑,腮幫子微微地鼓起,卻是嬌嗔。明明已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了,柳寒煙卻還像個青澀少女一般,讓蘇武喜歡的緊。

蘇武臉色一變,聲急色厲,“你怎麽回來了!誰讓你回來的!”

“我的丈夫,我的姐姐都在這兒,寒煙還能去哪兒。”柳寒煙莫名有些委屈,自己交代了信任的家丁將三兒藏好,便馬上返回,怎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丈夫居然這般氣急。雖知道是為了自己好,柳寒煙還是感覺委屈。

“哎——”蘇武長舒了一口氣,無奈道,“哎,都留下,都留下。不能同生,同死也是極好的。”

柳寒煙和柳涵的眼中都迸射出猛烈的光芒,絲毫沒有面對死亡的恐懼,此刻柳涵雖是手腳顫抖,卻還是不懼死亡。

“嘭——”鏤空雕花的大門被一腳踹開,竟是深深脫離開來,掀起陣陣的塵土。

“蘇武,死到臨頭還有空談情說愛,果真是風流少年。”黑衣人的言語猥褻,眼中的不屑讓柳寒煙和柳涵都憤怒不已。

“承蒙閣下關心。”蘇武輕勾嘴角,身體確是一個蹬地掠出,已向著黑衣人而去,氣勢恢宏。

黑衣人確是絲毫不亂,皆是後退幾步,輕而易舉地將蘇武圍困在一處。蘇武劍眉星目,此刻眉眼間全是淩厲,肅殺模樣確是讓柳寒煙和柳涵呼吸都變得困難了。心跳不斷地加快,生怕那無情的刀刃會傷蘇武一絲一毫。

黑衣人的劍不約而同地刺向蘇武,蘇武確是絲毫不亂,一個起身,身體已在半空之中落定,劍尖點劍尖,確是勢均力敵,分毫不讓。

黑衣人嗤笑一聲,以劍為軸,一個旋踢,直指蘇武腰間,來勢洶洶。蘇武暗運內力,幾個後空翻便在柳寒煙和柳涵的身邊站定。

黑衣之人並排而戰,確是眼露兇光。寒風就著殘破的門框灌入,墻上蘇武閑時所作的水墨畫微微晃動,靠著白色的墻壁,“叮、叮、叮”地發出有規律的響聲,屋內的空氣似是停滯了一般,靜的只剩下了這“叮叮”之聲。

柳寒煙輕籠衣袖,紅袖之內卻是隱隱可見黃色藥粉,另一袖內,卻是泛著森寒的冷光。柳寒煙喜紅,平日裏也都是穿著大紅的衣袍,今日卻不知為何格外慎重。一身大紅的衣袍鑲滿金邊,仔細一瞧,卻是金色細蛇盤踞,順著裙邊的褶皺卻似是防衛的毒蛇,在這黑夜之中泛著奇異的冷光。

那是柳寒煙自西疆帶出的衣物,一直未得穿,今日卻不知為何穿了起來。

柳寒煙眉目如畫,此刻卻盡是冷峻,眼光一動不動地看著黑衣之人,甚至是連蘇武關切的眼神都不曾見到。

黑衣之人不知為何,覺得周身一涼,心中卻是隱隱生出些不安,許是這寒風吹的。

蘇武一個餓虎撲食,卻是再入敵陣,劍尖直指為首的黑衣人。黑衣人一個左閃,避開蘇武的淩厲一劍,同時卻是右手劃拳,直襲蘇武腰間。蘇武不避不讓,卻是一個橫掃,黑衣人一口暗紅的鮮血噴出,卻是向後飛去。淩厲地雙眼看著同樣落地的蘇武,卻是森冷如月圓之夜的孤狼。

“老大!”

“夫君!”

異口同聲的驚喝,柳寒煙與柳涵卻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,大氣也不敢喘一聲。

“還楞著幹什麽!”為首的黑衣人一陣怒喝,餘下的黑衣人都是一震,手中的劍立馬淩厲了起來。

蘇武一個鯉魚打滾,堪堪站立,握劍的右手有些顫抖,嘴角一條紅痕,卻是鮮血的印記。

為首的黑衣人一口鮮血吐出,以手支地,站了起來,猶如受了傷的孤狼,卻是不死不休。

雙拳難敵四手,況且蘇武更是受了輕傷,此番更是落於下風。又是幾個回合,蘇武終於還是不敵黑衣人,為黑衣人所掌控。

黑衣人的劍鋒落在蘇武的脖頸,劃出絲絲血痕。柳涵看得不忍,幾乎沖上前去。

“長生在哪兒?”黑衣人迎風獨立,“不說,就殺了他。”閃著冷霜的刀劍似乎是要嵌入蘇武的頸間。

“等等,可不可以讓我和我的夫君說幾句話?”柳寒煙幾欲落淚,端的是楚楚可憐之態。攏於袖間的藥粉卻已悄悄落入柳涵衣袖之間。

柳涵一震,卻仍是關心則亂的模樣,眶中熱淚卻是簌簌落下,仿若斷了線的珍珠,亦是我見猶憐。

“好。”黑衣人答允,搭在蘇武頸間的劍卻未擱開,深深刺痛了柳寒煙的雙眼,一雙美目之中森羅萬象,卻是決絕。

柳寒煙袖間藥粉飛撒,卻是落在蘇武身邊的黑衣之人身上,絲毫不差。右手卻是執起森寒匕首,刺入了蘇武的腹間。柳寒煙以身遮擋,鮮紅的血液噴灑在柳寒煙的紅衣之上,驚起陣陣的溫熱,猶如耀眼的曼珠沙華,卻是死亡之花。

蘇武朝著柳寒煙笑笑,卻是解脫之態。柳寒煙踮起腳尖,卻是狠狠壓上蘇武的唇。還是如常的柔軟,還是一如既往的安然。柳寒煙輕開櫻唇,一條丁香小舌自內而出,卻是輕輕舔舐著蘇武的薄唇。蘇武還想說些什麽,柳寒煙卻趁勢而入,與蘇武的大舌糾纏在了一起,唇卻是壓在蘇武的唇上未動。太過深入的感覺令柳寒煙幾欲作嘔,卻不願放開蘇武的唇瓣,直到兩個人的呼吸盡數停止,柳寒煙的唇瓣一直壓在蘇武的唇上,不曾放開。

她要他記得此刻的痛楚,記得她。

黑衣人驚覺手中的人脫離了掌控,生生砸在地上,這才發覺,兩個相依的人已經沒了呼吸。寒風吹起柳寒煙大紅的衣袍,露出鋪天蓋地的金身小蛇,像是環繞在柳寒煙的身邊,捍衛著柳寒煙的領土。柳寒煙嘴角帶笑,一張冠絕天下的容顏絲毫沒有痛楚,卻是死的安樂。只是那似是盤旋在柳寒煙身側的群蛇,卻是讓黑衣之人都起了寒意。

柳涵有些高興,又有些失落。在最後的時刻,她的丈夫,她唯一認定的官人,卻終是沒有記得她。

身子似乎是開始輕飄飄起來了,全身的氣力似乎都被一抽而光。柳涵笑笑,都說妹妹溫柔可人,誰曾知道妹妹無情起來,卻勝過她們任何人。

柳涵戚戚然,自己定是做不到。也好,也好,柳涵的身子順著床沿滑落,一雙杏眼卻是失了焦距。這些可憐的人,依舊要在這可憐的世間,為可憐之事啊。

為首的黑衣人懊惱,怎在一夕之間,三人卻盡是命喪黃泉。還未來得及懊惱,卻見蘇武身邊的三人,卻是一副渙散模樣。

黑衣人臉色一變,毒!

“這下賤女人!”為首的黑衣人一口唾沫吐在柳寒煙血紅的外袍之上,卻是格外的醒目。寒風帶入了迷蝶,卻是落在柳寒煙的身上,徘徊著,久久不去。柳寒煙的紅衣飄動,似是萬蛇靈動,逶迤而出。森森蛇信,在這暗夜之中冰涼這一方的天空。

“真他媽邪門!”再不看倒地的黑衣人,卻是揚長而去。誰瞧見黑衣之人微微顫抖的後背,在這一夜成為蘇家最後的生氣。

一把殘火,焚盡了了蘇家往日的輝煌,漫天遍野的哭喊、嚎叫之聲,響徹雲霄,卻無人來救。不安的哭喊之聲飄蕩在這一方天空,直至很久之後,這一方的百姓似乎都還能聽見那絕望的呼喊。

第二日,落入百姓眼中的,卻是斷壁殘垣,黑漆廢墟。一眼望去,卻是辨不清是樹木的去幹,還是人體的骨骸。

蘇家大小姐入宮幸免,蘇家二小姐出嫁逃生,蘇家三小姐,卻是在那場大火之中,生死未蔔。

一入侯門深似海,從此蕭郎是路人。自此,蘇家漸漸落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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